close

中梵協議採訪後感 February 8, 2019catholiclaity [社交媒體上看到這篇由採訪者所寫的感想,特此轉載,有助大家瞭解中國教會的面貌及複雜。標題為編輯所加。] (長文慎入)


呢個係我入行十多年最深刻的故事。 故事出了一星期,才能整理思緒,把經歷記下。我很少寫手記,但這次例外,因為想為自己作一個紀錄。 還記得,一年多前,開始資料搜集,初期的時候,找了一些研究中梵開係的神父,我好理所當然的問他們,現時地下教會神父聽聞協議後,情況如何? 神父卻回答說,其實地上神父,也值得我們多多關注。 於是我開始聯繫地上教會神父,其中一位說,「你有看過沉默這套電影嗎?有兩個神父,一個跟教友們,一同被浸死了。另一個,很多年後,仍要抉擇是否用腳踏在十字架,小陳,有時候,生存,可能比死更難受。」


在香港,大家對中國教會,也有一種二元論的概念。地下教會就是被打壓,就是受逼害,地上教會就是聽命於政府,是加入了愛國會的,但事實不然。 在中國,教會也有「無間道」,這不是一個負面詞,意思是很多地上教會神父,他們為了教友,為了更大的自由,被迫加入政府。有些神父,更是從修院出來,已經「被加入」愛國會。 所以很早期,故事的構思,已經有地上教會。我好希望,通過這個機會,讓大家知道,地上教會,不比地下教會過得好。 開始了一段時間的資料搜集,我低估了這個故事帶給我信仰上的爭扎,我跟幾位支持協議的神父談,他們都告訴我,「不要只看眼前的痛苦,經過這一步的痛苦,地上及地下教會合一,就再沒有打壓,我們要相信教宗,他是天主派遣的,明白嗎?」 我開始問,我作為教友,適合做這個故事嗎?我能夠持平嗎?我的故事,是幫助還是害了他們?教宗等於天主嗎?我可以批評教宗嗎? 這一系列的問題,困擾了我一段時間,當時是希望靜下來,再想想下一步。 過了一段時間,以上的問題,我仍然沒有答案。但有天我聽到一把聲音跟我說,「你就繼續做資料搜集,你找到甚麼,就是以上問題的答案。」


十一月,正式出發。還記得出發前一晚,去了明供聖體,臨走前拿了放在祭台前給教友的紙條,我隨便抽一張,上面寫著: “Do not fear, for I have redeemed you, I have called you by name.” 而琴師,正在演奏 In the lord, I’ll be ever thankful,我踏出教堂外,聽到那句, “ look to god, do not be afraid, ” 那時候,我聽到很大聲音,「我們都只是天主的工具,你要做的,就是如實的,把見到的說出來,但最重要,是保護他們。」 直到今天,我也很清楚的,肯定的,聽到這番話。 就是帶著這些話,開始我的旅程。 可能內地教會很少有「境外」教友來拜訪,每一位教友都很珍惜每次見面的機會,他們帶我走訪很多教會的角落,希望我了解他們的情況,但這次出乎意料的是,去了朝聖地東閭。 東閭是中國繼余山後,最重要的朝聖地。義和團時期,聖母顯現,保佑這裡的教友免受傷害。


一九九五年,教難時期,聖母再次顯現。說實話,我從未到過一個朝聖地,是甚麼也沒有。跟全世界朝聖地有別,顯現地應放滿聖母像及鮮花,但這裡,只有一棵樹及打磨零件的機器工廠。 教友說:「這些都過去了,太多人來朝聖,政府受不了,神父被抓,不要緊,聖堂被拆,沒事,但信仰他們是永遠打壓不了。」 話還未說完,另一教友帶我到東閭一間祈禱所,那班年過七十的公公婆婆,風雨不改,每天在一間破屋內,頌諗玫瑰經,為中國教友祈禱,他們反過來安慰我,「跟我說,沒事的,不要擔心我們」。而牆上,是掛上「上主自會照料」。 還記得那刻,我手上緊握著唸珠,同自己講,要好好的把這紀錄下來。 在拍攝中期,一名神父給我遞上一張紙條,上面寫上一個地址,跟我說,跟著這個地方去,去探探這名神父。 一名修女開門,我說找x神父,還未道出來意,她就開門讓我們進入。


十一月中旬,外面掛著大風,但這個神父房間內,我卻感到異常溫暖。有一道微光透過窗邊,照射桌上那本厚厚的聖經。 但這不是我們常見黑底紅邊的那本,這本聖經,每一頁也是用手寫。 這名八十多歲的神父,每天清晨,左手拿著放大鏡,右手拿起水筆,一字一句,把聖經抄寫出來。 過去二十多年,因堅持忠於梵帝崗,一直被軟禁。讓他從痛苦中走出來的,就是桌上的一張張有血有汗的經文。 更讓我驚訝的是,我未有問任何問題,他好像錄音機的,把他的經歷告訴我。當中最深刻的,是以下的一席話: 「這是我最喜愛的一篇,路加福音,二十三章,三十四節:『父啊!寬赦他們罷!因為他們不知道他們做的是甚麼。』你知道嗎,小陳,我每天也為官員祈禱,他們的工作,是需要很大的平安呢。」 那刻,我放下手上的筆記薄,打開路加福音,重讀這篇耶穌臨死釘在十字架前的遺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於明白什麼叫「可以憤怒,但不可以仇恨」的真理。 臨離開前,公安在外面,我心裡一寒,但修女們冷靜地說,「你們安靜的坐下,待他們走才出來,沒事的。」 神父沒有半點恐慌,跪下唸玫瑰經,他們各人的冷靜是如此讓我震驚。 我不禁問,他們為何冒險讓我進入?他們又為何可以如此冷靜?


在中國採訪,要常常有expect the unexpected的心態,不能完全跟計劃行事。有一天,當我完成工作,跟一名教友道別,他卻說,你有空嗎?可以跟我來嗎? 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我知道他應該要帶我去一個重要的地方。車走了十五分鐘後停下,一名男士走上我車上,伸出手說:「你好,我是x神父」 那刻,我仿住了。 他就是我很多時在祈禱會中,我常聽到的其中一個神父的名字。 我還記得,我還未開口問,他又好像錄音機般,跟我說,協議後,如何被逼加入愛國會。 那天晚上,我睡不著,有很多問題在腦內盤旋。他們為何要受那麼多苦難?他們的信仰為何可以這麼強大,讓他們堅持到今天? 當然,很多問題,也沒有答案。


但臨離開返香港前,一名神父跟我說: 「小陳,人生在世,每個人也需要背付十字架,我的十字架,可能比很多人重,但這是天主要我承受的,我心甘情願。現在你所見的一切,如果沒有天主意思,是不會發生的。你明白嗎?」 我的淚水,不禁流下,我終於明白他們的堅持,是建基於他們相信pain is temporary, but glory is eternity. 這八天七夜的經歷,是一場信仰的洗禮。我沒有想過,會參與一場地下教會舉辦的彌撒,從一個多次拒絕參加愛國會的堅貞神父手中,接過聖體,更沒有想過,能拜訪地下教會領袖范學淹一直被嚴密監控的墓地,在煉靈月向這個地下教會領袖致敬。 這一切,讓我深深感受到,在這片沒有真正宗教自由的土地上,我要紀錄的,不單是嚴厲的打壓,不單是無間斷的迫害,而是被釘在十字架後的復活,那種忠貞的堅持,沒有仇恨的信仰。 第一集的名字因此在我腦海浮現,他們都是「背十字架的信徒。」


後記: 無論如何,故事不屬於我,我只是作為工具,把見到的,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但我還是要感謝很多人,因為沒有你們,不會成事。 首先要感謝每一位在鏡頭前後的教友及神職人員的勇氣,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制作上,感謝攝影師 Siu Nin Law,hand held八日,唔講得笑,及在梵蒂崗拍攝的 Yiu WahKwan Bird,天寒地凍,一點也不容易,也在後期拍攝的 Billy Yung,很多次出狀況你也能冷靜處理,當然要感謝剪片 Roy Ko,要你捱幾日deliver loo, 你的feedback很多時也讓我重新思考,感謝監制 Paul Lee,接受我拍這個較冷門的題目,也指引如何故事脈絡都疏離好,盡力讓非教友也看得懂,十分重要。 資料搜集上,多謝幫助我很多的幾名神父及 Chan Porson,也要多謝Mark Cheung,不要看輕前期工作,你帶我見的人都為這個故事下了重要基礎。 多謝很多為此祈禱的幾位ricci hall朋友 Miranda Au-YeungShirley Yeung Pui YeeGladys TangMariana MayBoying Chan及同事 Hei ManYan Yan Cheung,在困難中幫忙的 Lau Shuk BenYvonne Tong,也感激借出器材 Clement Tang及CD的 Cheung Chui Yin,沒有你們,他們的經歷不能好好的重現在大家眼前。


最重要是多謝是另一半 David Chan的包容,包容我離家一個多星期,成全我完成這個故事,以及在你最艱難時期,我忙後期製作,未能時常在你身邊。現在當母親,做這些故事有更深的體會。 故事播出後,收到很多messages,他們問,播出後,他們會安全嗎?我的故事是不是為善?還是你以為為善,其實你好心做壞事?或者,你是為了你自己? 曾經,一位前輩告訴我,每一個我們的紀錄的故事,都有其生命,也有其命運,播出後它帶來甚麼,或者失去什麼,不是我們所能控制。重要的,是我曾經在這個時刻,把他們的故事紀錄下來,若干年後,喚醒時代親歷者的集體記憶。 我知道我的答案,永遠也不能滿足所有人。但我肯定,我有履行對自己及天主的承諾,更相信「上主自會照料」。 請繼續為中國教友們祈禱。


故事連結: https://www.rthk.hk/tv/dtt31/programme/hkcc/episode/547867 https://www.rthk.hk/tv/dtt31/programme/hkcc/episode/549269 Photo by James L.W on Unsplash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米俐 的頭像
    米俐

    米俐的部落格

    米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