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The Burden of Being Burmese》
作者:Ko Ko Thett
出版社:MCCM Creations & Zephyr Press
語言的翻譯、文化的翻譯
人對一個地方的想像,總是流動的。談起緬甸,最初會想起昂山素姬與自由民主的呼喚,想起軍政府。數年前,知道幾位設計師朋友定期到訪緬甸,研究當地手工藝。對緬甸的印象,便由單純的政治角力,漸漸擴展到它遠古流傳的文化。
最近,對它又多了一重印象——是詩。
「how do you write history / in a language that has / no past tense?」緬甸的英文譯名叫Burma,也叫Myanmar。只有在亂世之下,一個地方才會有兩個名字。十多年前,如果你到緬甸旅行,處處盡是軍政府 的監視。現在走到緬甸仰光,少了政治目光,卻充斥消費主義,這是緬甸政府為抵抗中國而向西方開放經濟的結果;文學審查程度比以往淡卻許多,但仍然存在;以 1988年民主運動前後出生作分界線的兩批文學人,對文化與歷史的看法有很大分野……在這個動盪的背景下,《The Burden of Being Burmese》的作者Ko Ko Thett以48首英文詩,總括他在19年間的創作。
總總對緬甸政治、文化、殖民歷史、語言、種族、 社會發展的詰問,組成了詩集的主要內容。大量「don’ts」、「no-s」指向不安定的狀態,甚至戲謔、步步進逼或意圖掙脫:「don’t call me love / I won’t buy it」、「no capital flight, there was no capital / no brain drainage in the decolonizing sewage system / the server was never down, there was no server」,而他又總是冷靜地站在一旁看,說「I」的時候,往往指示着其他「you」,個人與集體情感混雜。
此 書是MCCM Creations與美國Zephyr Press共同出版的第二本詩集,也是我接觸的首本緬甸詩集。書首緬甸書寫文字那種如冰糖葫蘆般圓串的視覺形態,以及詩中偶爾出現的緬甸標音文字,那種憑 字面能想像出來的短促而密集的音節,都為跨文化的閱讀帶來許多刺激。
細查之下,原來緬甸有着久遠的詩歌創作傳統,擁有大量詩人。詩歌更一 直是緬甸文學中最普遍的類型,在緬甸當代文學如是。學者James Byrne指出,就2013年的統計而言,大概有一百本詩集在緬甸境內出版。即使每本印量普遍不逾一千,單憑書目已讓人驚喜。也叫人細想,每年有多少本詩 集能在香港出版?
然而,緬甸當代詩歌在2012年之前,並未讓世界其他角落的人看見。2012年,Ko Ko Thett與James Byrne共同編輯了歷史上第一本英文翻譯版本的緬甸當代詩歌結集,名為《Bones will Crow: 15 Contemporary Burmese Poets》。因為鮮見,書籍出版時在西方國家引來很大迴響。以英文出版,就是主動向世界打開一扇窗。英文讀者首次發現緬甸當代詩歌擁有異常豐富的意象, 字裏行間充滿着玩味和綿密的象徵。
《The Burden of Being Burmese》是作者Ko Ko Thett第一本全英文詩歌結集。A poet by choice and a Burmese by chance。他的簡介說自己選擇成為一位詩人,但作為緬甸人,純是機緣,潛意識與書名同出一轍,隱然透露了一種對國家概念、民族身份的潛越意識。 Thett在1995年於仰光科技大學讀工程學時,開始以緬甸文編輯和出版校園地下刊物,其後被軍政府以參與學生運動之名,關進牢獄。1997年4月獲釋 後,離開緬甸,自我流放到新加坡、曼谷、芬蘭、維也納,目前居於比利時和荷蘭。潛越意識在他的詩歌中自然流露,也許跟他的個人經歷相關。
Thett也是文學翻譯家。詩集之中,除了部分曾刊於地下刊物的早期詩作以緬甸文書寫,後來作英文翻譯之外,其他的詩均以緬甸文構想,再用英文直接書寫,當中牽涉了一種無形的翻譯過程;有趣的是,這種過程最後也成為了閱讀詩的真實體驗。
在 〈Panning for Alluvial gold〉中,他說「droll are thefire vigilantes / slumbering by the campfire / the toddy palms poorly dressed in bamboo ladders / padauks in the bud anticipate the thagyan rain / the rice seedlings dance yane in the breeze」緬甸語言的單詞,就如脫軌的絮,掙脫了翻譯的基本形式,以其原始面貌散落在不同的詩目上。它們保留着緬甸獨有的文化,在這種似翻譯未翻譯, 似可翻譯又不能,或似可解讀又不全然的邊緣狀態下,屢次呈現出一種流動而張揚的姿態,讓我們對這些異國的風景,即使似懂非懂,也不得不存心留神。
Thett在一篇論詩歌翻譯的文章上說過,緬甸文和英文之間,在語言學和文化上均有巨大的不能翻譯之處,但這並不阻礙兩種語文間的對譯。甚麼是「可翻譯」往往跟一個翻譯家對於甚麼是詩和甚麼是好詩的理解相關。
當 時,遇上這些異國字粒,第一個反應是嘗試將它們讀出來。即使字面不懂,也好奇試圖在別國文化的文字音樂性上尋找一些意思。詩人總有方法開一扇窗,讓我們主 動趨近,發現未見的風景。這次剛好是緬甸的風景。
引用自:
【未睹先書】來生不做緬甸人 -- 用詩歌訴說緬甸人的苦與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