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草莽的陳達鉦是這一行動的主要核心人物之一。他說:「我和華叔相識在六四。營救行動最初是透過江湖大佬聯繫的,由岑建勳和鄧光榮透過中間人找到我的。華叔為人低調,似乎不太想讓人知道他領導『黃雀行動』這件事。現在他已經離開我們了,是時候給他一個公道,讓世人銘記他在『黃雀行動』中的主要貢獻,對此,作為前線總指揮,我應該說出真相,進一步揭開廬山真面目的清晰一角。」
在江湖上被昵稱為「六哥」的陳達鉦,在八九年六月至十二月,救出了被北京當局通緝、跟蹤、迫害的一百三十三名學運領袖、民運分子和學者、作家。陳達鉦說,「為什麼叫『黃雀行動』呢?是華叔取的名。」二十年來,社會上都誤以為「黃雀行動」出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陳達鉦作出否認,隨即順口吟誦了曹植《野田黃雀行》一詩:「高台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交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見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吟誦完,又拿起筆,一氣默寫出這首詩,陳達鉦說,當年被支聯會營救的文化人高爾泰,獲知司徒華患病後寫過一篇文章《我所知道的司徒華》,文中也已提及。高爾泰寫道,「我問,聽說你們的營救計劃,叫做黃雀行動是嗎? 張文光 先生說,『黃雀行動』這個名字,就是 司徒華 先生取的。 司徒華 先生說,是借用曹植的意:『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我原本喜歡漢魏詩,念了接下去的兩句,『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在他所營救的一百三十多人中,要數武漢大學博士研究生蔡崇國、陳宣良最驚險曲折,可謂九死一生。天安門廣場總指揮柴玲震驚世界的《我是柴玲,我還活著》的錄音帶,便是在武漢大學錄製,交由蔡崇國帶來香港的。八九年八月,蔡崇國、陳宣良逃抵深圳。陳達鉦指令弟弟號稱「七哥」的陳達鉗前往接應。誰知是晚武漢國安局人員就追到深圳搜捕,他倆幸而逃脫。
翌日,七哥在蛇口為他們安排逃生之路。他倆上船不到半小時,船老板就帶著他倆折返,因整個海面已被公安、國安封鎖,不允許船隻出海。當晚,深圳和蛇口所有酒店,軍警密布,嚴陣以待。他們只能匿藏而等待出逃機會。司徒華遲遲見不到蔡崇國、陳宣良來香港,質問六哥:「他們一旦有三長兩短,我拿你是問」。七哥用暗語打電話給在香港坐鎮的六哥,六哥在電話中語氣強硬地說,「無論如何一定要保障他倆安全」。他倆在深圳藏匿了七天,七哥上街為他們買食物和飲水,謀劃再度逃生之路。
十天後,當局批准蠔艇可出海作業,六哥、七哥兩兄弟物色了一條出海捕蚝的船隻。蔡崇國、陳宣良藏在船的暗格裏。不料,船隻出海不久,遭突如其來的十多艘公安船隻包圍,公安聲稱已獲知兩人在船上,要將船隻拖回岸邊檢查。幸運的是,海水退潮,公安快艇無法與蠔艇一起往回走。此際,船老板對蔡陳兩人說,如回去,你們肯定被捕;但躲在船上太久,你們也會悶死,與其如此,不如將你們丟入大海,右方是香港,左邊是深圳,你們自己選擇吧。他倆無奈中跳了海。
在香港流浮山等消息的六哥聞訊後,火爆三丈,對七哥吼叫:「他們有甚麼好歹,我就殺了你!」七哥急中生智,趕緊跑到深圳灣大酒店,花一千二百元人民幣買了一架軍用望遠鏡,帶了幾名手下,直奔海邊。六哥邊講著這個故事,邊走到辦公室的一角那個櫃,找出那架高倍望遠鏡,給記者看。
話說七哥跑到深圳灣海邊,用望遠鏡搜索海面上蔡、陳兩人,發現有兩個小黑點,當即命令兩名手下下海將兩人救回。又過了一週,兩人仍無法擺脫監控而抵港,六哥只好拿出最後殺手,動用與中共邊防武警的關係,用高速快艇將他倆安全送抵香港。司徒華在香港見到蔡崇國、陳宣良,才欣喜地笑了,拍拍矮個子六哥的肩膀:「你真是好!」
司徒華披露,為營救吾爾開希,他直接與營救前線的「負責人」保持聯絡,答應付二十萬港元營救。第一次營救行動,那「負責人」說浪太大而無法靠岸,但照收二十萬元;第二次營救,「負責人」又說,有解放軍在附近,無法接到吾爾開希,卻也照收二十萬元;直到第三次營救行動才成功,司徒華讓李永達拿六十萬元現金前往,一手交人一手交錢。
一年前,司徒華將「一寸春心」作為自己媒體專欄文章匯編的書名出版。他說:「此書出版之日,我已快年滿七十八歲了。在這晚年,我以此集句對聯自勉自勵,並贈給讀者們。」他說,蘭花的花蕊(春心),即使花朵全枯萎了,仍然保持鮮紅的顏色。這是一種高貴的品德的象徵。「春心」是理想的比喻。一個人在某一個時期,抱有正確的理想,並非難事。難能可貴的是,經歷了長期的種種考驗,仍然終身堅持貫徹這個理想,直至生命結束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