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軍淚 血色盈野 《集結號》
此片以淮海戰役和朝鮮戰爭為背景。在淮海戰役的一場阻擊戰中,解放軍連長谷子地(張涵予飾)臨危奉團長劉澤水(胡軍飾)之命攔阻強敵,不聞集結號吹起就不能撤退。谷率部眾浴血奮戰,重傷的排長焦大鵬(廖凡飾)臨終時稱號音已響,但谷無法肯定,決心堅守陣地,最後全軍覆沒,只有谷一人生還。谷傷癒後,在朝鮮戰場上救出趙二斗(鄧超飾),趙後來升為團長,盡力幫他尋回部隊。谷亦悉傾餘生找尋戰友骸骨和自己的尊嚴。
男人的貞節牌坊 .林沛理 |
馮小剛新作《集結號》揭開中華民族悲情的蓋頭,讓歷史追封烈士的名份。 |
影片的序幕是一場逾十分鐘的國共兩軍遭遇戰,馮小剛用手持攝影機(hand-held camera),以一種「真實電影」(cinema-veritie)的方式,將戰場上的血肉橫飛呈現得驚心動魄。這個精心製作的所謂「設置片段」(set piece)也許稍稍不及《雷霆救兵》(Saving Private Ryan) 或者《殺戮戰場》(Platoon)這些優秀好萊塢戰爭片,但以華語片甚至亞洲電影的標準而言,卻已然是鶴立雞群了。
較之同期上映、在商業元素的計算上心機算盡的《投名狀》,《集結號》幾乎可以說是一場豪賭 —— 它沒有奇觀動作,沒有鑽石陣容,更沒有男歡女愛;有的只是一份對「拍電影」(film-making)本身的信念與熱情。
馮小剛排除萬難拍成《集結號》,這足以令他自豪。然而馮小剛個人的勝利掩蓋不了這齣電影所反映的整個中華民族的悲情與悲哀。《集結號》講的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國共內戰期間,連長谷子地接獲上級命令在戰場上堅守四小時,並以集結號的響聲為撤退的記認。只是最後無情的戰火敲響的不是集結號,而是全連四十六名士兵的喪鐘。戰後唯一倖存的谷子地鍥而不捨,畢生致力尋找陣亡戰友的遺骸,好讓國家可以追封他們為烈士。
《集結號》令人看得悲從中來,因為它反映了善良的中國人對國家、民族、黨、政府和上級那種毫無反省、沒有批判能力和義無反顧的愚忠和不問情由的服從(unquestioning obedience)。在這個價值系統裏面,為國損軀成為了一個中國人,特別是男人,可以成就的最偉大事業。這也是影片與好萊塢戰爭片最大的分野:中國的電影人無法像《雷霆救兵》那樣用一個人的生死來衡量一場戰役的成敗,或者《戰火奇蹟》(Flags of Our Fathers)那樣抽戰爭英雄的後腿。對中華民族來說,再令生靈塗炭的戰爭也不是荒謬的,而再荒謬的戰爭也自有其神聖的任務 —— 給國家的熱血男兒一個捨身成仁的機會,讓他們證明自己對國家民族的效死。簡言之,戰爭不管它的原因、代價和後果,都有它強大的功能性。它是一張石蕊試紙(litmus test),為每一個人的愛國程度作最可靠的檢驗。
明乎此理,我們就不會詫異,為什麼時至今日,我們每天在電視上聽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仍然是完成於一九三五年抗日時期的《義勇軍進行曲》。這首家喻戶曉的名曲的主題正是為國捐軀。它號召人民「起來」,「冒著敵人的砲火前進」;在中華民族「最危險的時候」,「萬眾一心」地「做血肉長城」。
在這個意義上,為國捐軀的烈士這個稱號和身份,就是給男人的貞節牌坊。據報《集結號》在大陸非常賣座,很多觀眾在戲院邊看邊流淚。可是我一邊看《集結號》,一邊想到的不是馮小剛明言有心要效法的《雷霆救兵》,也不是有人與之相提並論的《硫磺島戰書》(Letters from Iwo Jima),而是由自幼定居香港、於美國南加州大學電影系畢業的唐書璇導演的《 董 夫人》。
《 董 夫人》講清代中國西南部一條偏僻村莊中住著一個年輕寡婦 董 夫人(盧燕)。她在家克盡婦道,服侍婆婆,撫育獨生女;在外為鄉民治病,設私塾教書,受到鄰里街坊的敬重。一年秋天,一隊官兵進駐村中幫助村民收割,為首的楊尉官住在董宅書房的後面。楊尉官情不自禁地對董 夫人產生傾慕,幾次示愛, 董 夫人在冷淡回絕之餘,也隱約覺察到自己的心靈無法平靜。與此同時,村民敬 慕董 夫人,為她向皇帝奏請貞節牌坊。 董 夫人經過一輪掙扎之後,終於迎來了牌坊,而將所愛讓給同樣鍾情於楊尉官的十六歲女兒。這齣電影完成於三十多年前,但到今日仍然不失其尖銳的時代和現實意義,這能不說是中國人的悲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