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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義小說在我國有很悠久的歷史。早在唐代便有說三國故事,北
宋時期
說三分已盛行,後來便成為平話,如《三國志平話》、
《五代史平話》等,這便是演義小說的前身。如果再上溯,那麼在敦
煌發現的《伍子胥變文》、《昭君變文》等說唱歷史故事的寫本,該
是演義小說的鼻祖了。但如果按章太炎之說,
演義之萌芽,蓋遠起
于戰國。
(《洪秀全演義·序》),那麼演義的起源就更早了。


  演義一詞,最早見於《後漢書·周黨傳》:党等文不能演
義,武不能死君。
據《辭海》解釋:謂敷陳義理而加以引申。
可見
演義是指根據史傳、融合野史經藝術加工敷演而成的一種通
俗的長篇小說。


  演義小說由於採用了章回體形式,深得民眾喜愛,故而得到迅速
發展。到了明清時期,歷史演義小說在民間廣泛地流行起來。《三國
演義》、《水滸傳》和《洪秀全演義》等都是產生於這個時期。尤其
在明清兩代,演義小說數以千計,產生了不少優秀的章回小說,如吳
承恩的《西遊記》、曹雪芹的《紅樓夢》、馮夢龍的《三言》、淩蒙
初《二拍》、吳敬梓的《儒林外史》等相繼面世。


    明代的短篇通俗小說,除了明末文人創作的擬話本之外,也都是在宋元話本基礎上加工寫定而成。附刻於明弘冶戊午(1498)《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參增奇妙注釋西廂記》後的《錢塘佳夢》,不僅《醉翁談錄》列在“煙粉總龜”下,而且這部短篇小說的引首,全然抄自《水滸傳》的引首“詞曰”部分,除三個“暮”字外,均步原韻,確系在宋元話本基礎上寫定。刊刻於明正德年間的小說《如意君傳》,也是在民間流傳的武則天系列故事基礎上加工寫定而成。至於《國色天香》收錄的《龍會蘭池》、《張於湖誤宿女貞觀記》,其故事也是世代累積而成,本事見南戲《拜月亭記》和《古今女史》。

 


    中國通俗小說,由宋元民間創作的短篇話本、長篇平話,發展成文人創作的短篇、長篇小說,並非一蹴可及,而是經歷了一個循序漸近的漫長行程,其間也必然有一個過渡。關於這個發展過程,可以歸結爲:世代累積型集體創作話本、平話--文人加工寫定--作家個人創作短篇、長篇小說。文人加工寫定,恰處這個過渡階段,承上啓下,不可或缺。文人加工寫定,不同於改編,特別是篇幅浩繁的長篇小說,從簡單回目對仗、整齊劃一,到複雜的結構佈局、人物形象塑造,都是一項艱苦的創作性勞動。因此,羅貫中、施耐庵、吳承恩、笑笑生、諸聖鄰,以及一大批不知名的加工寫定者,都爲中國白話小說的發展,建立了不朽業績。他們一方面廣泛吸取民間集體創作的豐富養料,作了創造性的藝術加工;一方面又爲作家個人獨創,作了有益的嘗試和藝術實踐。中國白話小說,只有經過這一自身條件的積累和準備,才有可能在明末出現了一大批擬話本和以《醒世姻緣傳》爲代表的長篇小說,培養出淩诹初、李漁、西周生等一批天才的作家;同時,也孕育了吳敬梓、曹雪芹與《儒林外史》、《紅樓夢》的誕生和問世。


 


題材廣泛豐富語言通俗易曉     由世代累積型集體創作,經文人加工寫定而成的小說,它們歷經較長時間的錘煉,又在不同地域流布,所以獨具題材多樣性和語言通俗性的鮮明特色。


 


    就題材內容而言,大致可以分兩大類。一是非現實題材,包括歷史、 傳奇和虛的神怪故事,尤以前者居多。這是因爲中華民族歷史悠久,典籍豐富,正史之外,尚有大量的野史稗乘,爲它們的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上自盤古開天闢地,下至明代,下至明代,各朝各代,都以通俗演義的形式相繼出現,如《盤古至唐虞傳》、《列國志傳》、《兩漢演義傳》、《三國志演義》《東西晉演義》、《唐書志傳通俗演義》、《北宋志通俗演義》、《皇明英烈傳》等。對於這類題材小說的創作,《新列國志序》曾作過概括:“自羅貫中氏《三國志》一書,以國史演義爲通俗,汪洋百餘回,爲世所尚。嗣是效顰日衆,大而有《夏書》、《商書》、《列國》、《兩漢》、《唐書》、《殘唐》、《南北宋》諸刻,其浩繁幾於正史分簽並架。”《三國志演義》就是它們的代表作。


 


    與七分史實、三分虛構的歷史演義不同,有一類小說,受傳奇小說審美定勢的影響,加之傳統文學比興表現手法的根深蒂固,憑藉歷史人物和事件來寄寓自己的理想,借古人之形骸,吹進作者的思想情感。這類小說特點,是不拘囿於史實,而是擷取一些歷史人物和事件的某個側面或片斷,鋪張揚厲,虛構謀篇,《水滸傳》就是其中典型的一部。宋江,史有其人;宋江起義,也實有其事,但據《宋史》記載,宋江起義的規模有限,遠不及同時代的方臘起義。像《水滸傳》所寫,攻城掠地,兵鋒所向,北至大名(河北),南及江州(江西九江市),西達華州(陝西華陽縣)的起義,在宋代根本未曾出現過。評論《水滸傳》是歷史上宋江起義的真實反映,顯然不符合作品的實際,同時也沒有抓住這類題材小說的真諦。《水滸傳》主要借用宋江起義這一歷史事件,虛構了一系列英雄形象,他們嫉惡如仇的高尚品德,超乎常人的非凡武藝,大無畏的反抗精神,特別是“官逼民反”這一封建社會反抗者的至理名言,正是他們世代夢寐以求並爲之奮爭的理想燭照。《北宋志傳》對楊門將的熱情謳歌,也是明代嘉靖以後,延綿不斷的邊患戰爭的歷史折射。這類題材小說的通病,在於有濃厚的封建倫理色彩。


 


    在非現實題材小說中,還有一種,借歷史事件描寫神魔鬼怪之爭,內容虛幻,風格奇特。《西遊記》之唐三藏西天取經,《封神演義》的武王伐紂,在歷史上或可捕捉到身影,而《飛劍記》、《咒棗記》大寫道仙、禪師,則在歷史上毫無蹤迹了。這些故事,毋寧說是傳統道教、佛教逐漸世俗化的一個反映。因果報應,輪回說教,宗教迷信,俯拾皆是,是其嚴重不足。


 


    第二類是現實題材,直面人生,可謂明代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諸凡封建統治集團的驕奢淫佚、忠奸鬥爭、社會腐敗、政治黑暗、市井生活的蕓蕓衆生,聲情畫貌,情趣心態,盡入筆端,構成了一幅生動的明代社會生活的風俗畫卷。《金瓶梅詞話》發端,大批擬話本繼其後,間以海瑞、況鍾的斷獄公案,數量可觀,而以反映愛情婚姻題材的篇幅最多。愛情婚姻題材,是傳統小說乃至整個文學史上的重要內容,然而到了明代,卻賦予了新的內涵。這主要表現在:伴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破土而出形成的新興思想影響下,傳統封建禮教受到了猛烈衝擊,反映在文學領域內,情與性,就是指向“存天理,去人欲”虛僞道學的投槍和匕首,而明代小說和戲曲,恰是率先作了藝術反映。它們從肯定人的生存價值出發,大膽肯定人的性欲爲正當要求,描寫青年男女突破封建禮教的樊籬,追求摯著的愛情生活,帶有明顯的人文主義色彩,標誌著一個時代的覺醒。《金瓶梅》、《牡丹亭》就是其中的傑出代表。然而,這類小說也存在兩個嚴重的缺陷,即一夫多妻制的肯定和淫穢描寫的泛濫。剛剛萌生的新興勢力,它們重視自身的價值,要與封建勢力抗爭,但卻看不到爲之奮鬥的美好前景。或者說,處於封建社會末世的明代現實,還不能爲它們提供一幅美的藍圖。觸目所及,儘是瘡痍,腐爛不堪,是故揭露抨擊有餘,追求建樹不足。它們寫情寫性,是爲了衝破傳統的封建禮教束縛,帶有那個時代的進步要求。但是,才子佳人、一夫多妻,或長篇累牘、恣意刻露的淫穢描寫,又恰是一次倒退;至於通篇淫亂,“著意所寫,專在性交”的一批淫書,更是一個反動,形成了明代小說創作的一股逆流。


 


    明代通俗小說創作一個最鮮明的藝術特色,就是語言更加通俗易曉,朝著俚俗化方向發展,使用了大量的市廛隱語,切口聲嗽,有時雖失之規範,卻有很強的表現力,辭彙豐富,鮮明生動。如果說明代前期成書短篇和或長篇還夾雜著大量文言辭彙的話,那麽明代後期之作則洗蕩一空,完全口語化了。《三國志演義》使用的語言雖然簡潔流暢,但也半文半白,更多地是淺近的文言。比之《三國志演義》,《水滸傳》的語言更接近口語,洗練明快。《金瓶梅詞話》使用的就是當時的白話口語,諺語、成語、歇後語隨處可見,隱語、江湖切口,比比皆是,帶有濃厚的市井獨特風格,顯得異樣的生動潑辣。這些成就的取得,不能不歸功於它的加工寫定者或創作者不再是一些鴻儒雅士,而多數是長期混迹于市民的一員,熟悉他們的語言,加工也得心應手;或有的文人作家,對通俗文學特別酷愛,以畢生的精力爲之搜集整理、加工編輯,耳濡目染,吸引他們用通俗語言進行小說創作,馮夢龍正是其中的傑出代表。


 


    明代通俗小說另一個藝術成就,是結構完整嚴謹,細節真實生動,人物性格飽滿鮮明。由文人作家加工寫定而成的幾部著名長篇小說,如“四大奇收”,與宋元平話相比,在藝術創作上有著質的飛躍。這些作品對長期流傳在民間的,作爲小說這一仍嫌粗糙的藝術樣式,進行了重要的改造加工。從題目引首的整齊劃一、對偶勻稱,到情節結構的精心安排、巧作勾連,特別是細節描寫的真實逼真、細膩入微,使小說這一藝術樣式在結構上首尾完整,情節上引人入勝,形象上豐富生動。寫戰事,鐵馬金戈、氣勢恢宏。一個赤壁之戰,《三國志演義》整整用了七回,重在刻畫人物性格。雖頭緒紛繁,人物衆多,卻處處圍繞著諸葛亭,儘管他未帶一兵一卒,但在魏、蜀、吳三國間的重大的、驚心動魄的政治、軍事鬥爭中卻運籌帷幄,縱橫捭闔。寫天上,神奇瑰麗,想象豐富。《西遊記》裏的孫悟空大鬧天宮,描寫得如火如荼,栩栩如生。寫世情,依照現實生活的本來面貌,細心提煉,維妙維肖,給讀者以真情實感,産生了巨大的藝術魅力。不同題材,採用了不同的塑造人物方法,藝術性格飽滿豐富,琳琅滿目。幾百年過去了,而四大奇書裏的藝術群像,仍在人們心目中熠熠生輝。


 


    明代後期,馮夢龍、淩濛初、李漁等創作的一大批擬話本小說,篇幅不長,但精雕細鏤,玲瓏剔透。一個故事入筆,揮灑自如,敘得娓娓動聽。如《譚楚玉戲城傳情  劉藐姑曲終守節》,在細緻描寫戲班演員生活的同時,加進傳統的王十朋與錢玉蓮故事,剪裁得體,獨具特色。難怪“祭江”這一細節,到了《紅樓夢》裏,林黛玉也藉以旁敲側擊,微含譏諷。不難看出,文人作家邁入明代通俗小說的創作園地,從他們爲世代累積型集體創作加工寫定,到自己匠心獨運,獨立創作,爲中國古典小說的藝術,開拓了一個嶄新的天地,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文言小說創作   與明代通俗小說空前繁榮相比,明代文言小說的創作,相對來說,難以抗衡。因襲傳統的靈怪、豔情題材,多以因果報應出之,示意勸懲,削弱了小說藝術的感人力量,筆記雜俎又多側重于自然現象的變異,帶有較多的迷信色彩。《剪燈新話》、《剪燈餘話》雖不乏故事曲折、文筆淨潔之作,給予明代的文言小說創作以深遠影響,致使仿作叠起,趙弼的《效顰集》、陶輔的《花影集》、周禮的《秉燭清談》、邵景瞻的《覓燈因話》等相繼問世,形成了“剪燈系列”,不少篇章也爲擬話本和戲曲創作提供了素材,但內容上多承唐宋傳奇餘緒,較少新意,就其總體而言,成就不高。中國古代文言小說發展到宋代,衰微之勢,已見端倪,元、明兩代繼之,至清《聊齋志異》出現後,始有改觀。在文言小說發展史上,明代處於創作的轉折時期,承上啓下,爲清代文言小說的興盛創造了條件,這主要表現在:


 


    一是宋人崇尚紀實的小說觀,在明代又有發展。自宋濂以小說筆法作紀傳起,紀傳體小說或帶小說性的紀傳文不脛而走,蔚然成風。即便帶有寓言性質的《中山狼傳》,也以此體命筆,首尾完整,娓娓動人。紀實性文言小說,逐步由虛幻飄渺的靈怪鬼魅,向現實生活貼近。雖是寫鬼怪,卻富於強烈的現實人生色彩,如《綠衣人傳》的李慧娘鬼魂,采摭史實,寄託了現實社會的愛僧,讀來親切可信。至宋懋澄的《負情儂傳》、《劉東山》、《珍珠衫》,則直面人生,有時有地,徹底擺脫了靈怪的構架,改變了文言小說“托往事而避近聞”的創作傾向。作者在《負情儂傳》結尾,明確無誤地告訴讀者:“余自庚子秋聞其事于友人,歲暮多暇,援筆敍事”。“丁末攜家南歸,舟中撿笥稿,見此事尚存,不忍湮沒,急捉筆足之,惟恐其複崇,使我再捧腹也。既書之紙尾,以紀其異,複寄語女郎,傳已成矣。”現實社會生活入篇,就爲文言小說的創作開拓了廣闊的天地。《聊齋志異》的作者蒲松齡在其作《老饕》篇末雲:“此與劉東山事蓋仿佛焉”。說明他的文言短篇創作,就接受了這一影響。《聊齋》中的不少篇章,本身就是作者耳聞目睹的現實社會生活的實錄;即便怪異故事,也與現實人生有著密切的聯繫,所寫陰司,實際上就是人間的反映,筆下的鬼狐,恰是人類的化身。這一創作傳統,在文言小說創作史上産生的深遠影響,是不應低詁或抹殺的。


 


    二是文言小說朝著通俗的方向發展。先是明代前期之作顯受宋元話本的影響,《嬌紅傳》、《鍾情麗集》,甚至《如意君傳》,已是介於文言和話本之間;次後,通俗小說的繁榮,對文言小說的創作,更帶來了強大的衝擊力。於是,一向專事用典、標榜古奧的文言小說中,也摻入了普通生活的口語、俚俗。特別是小說合刻選集,漸趨明顯,至清初之蒲松齡,則集其大成,人物語言,聲口如聞,典雅與俚俗相容並蓄,而且達到了和諧統一,形成了古雅簡潔、清新活潑的語言風格。


 


    三是文言小說的容量越來越大,包羅萬象,傳奇、志怪、筆記、雜俎,群體具備。這固然爲各種形態類型的文言小說創作打下了良好基礎,但同時在內容上也愈來愈駁雜。甚或在一部著作中,既有傳奇紀事,又備寓言小品;既講神鬼怪異,又談逸事瑣聞;既有帶情節的故事,又載自然界的奇異現象,籠統地把這類著作稱之爲“文言小說”,實不相符。尤其是一些文人筆記,更難以“小說”立目。應當指出的是:在這些筆記雜俎之作中,常載有珍貴的小說史料,向爲研究者所關注,如胡應麟的《少室山房筆叢》,屠本畯的《山林經濟籍》、薛岡的《天爵堂筆余》,李日華的《味水軒日記》、張醜的《日記》等,把它們列入小說史料類,更爲允當。


 


    四是文言小說的篇幅愈來愈長。明代的文言小說,筆記仍多短簡,而傳奇體則呈擴充爲中篇的趨勢。瞿佑之《剪燈新話》初見端倪,《鍾情麗集》、《懷春雅集》、《天緣奇遇》、《花神三妙傳》、《劉生覓蓮記》、《龍會蘭池錄》等集、編繼其後,至《輪回醒世》則動輒數千言。篇幅的趨長,使情節曲折繁複,枝節層出不窮,便於編織出更加動人的故事;同時,也與這種文體小說的寫法方法密加相關,即作品中插入了大量的詩詞韻文。究其源,蓋因話本創作的影響,故時人稱之爲不文不白的“詩文小說”。總之,不難看出,明代的文言小說創作,由於受到通俗小說的影響和衝擊,無論在思想內容或是藝術形式上都增添了新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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